顾明珠穿了一身素净的衣服，走进宋府。
宋府到处挂着惨白的灯笼，穿过前院，就可以看到灵堂，穆思雪静静坐在灵堂前，神色憔悴许多，怔怔的望着排位。
“小姐。”青竹小声提醒，总觉得来宋府不太妥当。
顾明珠摆了摆手，让她退下。
青竹应了一声，到远处站着，没有跟着她。
顾明珠独自一人走向灵堂，走到穆思雪面前。
这一世，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穆思雪，前世的回忆在脑海中闪过，穆思雪盛气凌人的模样，她欺凌时，高高抬起的下巴，眼中满是鄙夷。
但如今她收敛了全部骄傲和气势，一身素白的衣服，显得她十分娇弱。
她怔怔的望着灵位，神色忧伤，眼中满满的不舍。
“宋夫人。”顾明珠静静喊了一声。
穆思雪好似没有听见，没回应，怔怔的看着灵位。
顾明珠站了一会儿，也是转过身，看向高高放起的灵位。
这一世的宋镜时死在她面前，是自己喝下毒酒死去的，他是那么的高傲，宁愿死去，也不愿输给别人，也不想给别人低头。
当他知道自己输得一干二净的时候，就想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法子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风吹过，院子里大树随风吹动，叶子传出沙沙声。
穆思雪才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没想到他最后一面见的也是你……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，即便娶了我，也是深深后悔，根本没有爱过我。”
穆思雪说出这句话时，神色哀伤，垂下了眼。
爱上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，那是多么可悲的事情。
她是相门之女，身份尊贵，所有人都得对她毕恭毕敬，想要娶她的人甚至能排出京城的一个街道，但她却像是丢了魂一样，爱上宋镜时，为了他一股反顾的嫁进宋府。
之后的生活，就算是苦不堪言，得不到他的心，她也咬着牙硬撑了下来。
“你说，我到底差在了哪里，为何他的眼中没有我呢？”穆思雪怔怔道，这个时候的她，竟然有些可怜。
顾明珠没有回应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穆思雪的话语。
“为了他，我做了许多事，他想要的，即便是倾尽相府全部力量，也要帮他做到……你说，他还想要什么？”
穆思雪转过脸看向顾明珠。
两人视线对撞，顾明珠看到穆思雪眼中的哀伤和绝望，她与以前的样子大不相同。
……
灵堂寂静，沉默无声。
穆思雪先是站了起来，走向前院，说道：“陪我走走吧。”
经过前世仇恨，杀害自己的人，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，顾明珠本以为自己会恨，恨得想要直接掐住她的脖颈，质问她当时为何要残忍的杀掉那么小的婴孩。但是现在她的仇恨，应该早就放下了，放下仇恨和执念，才会显得如此平静淡然。
穆思雪走在前面，站在梨树下，抬头望着树木。
“他生前最喜欢站在这棵树下，梨花盛开时，白白灿灿的一朵……我本以为他是喜欢梨花的，没想到真正喜欢梨花的另有他人。”
穆思雪说着，转过脸看向顾明珠。
顾明珠一怔，想了起来，她的院子里就栽种了一棵梨树，闲暇之时就经常看看雪白的花朵。花朵如同尘世间最为洁净的东西，纤尘不染。
……没想到宋镜时会记得她的习惯。
穆思雪笑了笑，笑容有些苍白无力。
“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何，晚上我都会做同一个梦，梦里与现在的生活相似，不过……梦里有你。
我们二人成为平妻，嫁入宋府，你时常站在梨花树下，怔怔抬头望着树木。
之后不久你有了身孕，肚子越来越大……”
顾明珠听了之后眼睛瞪大，不敢置信的看着穆思雪，穆思雪没有回头，静静地说着话。她做的梦，其实根本不是梦，而是前世发生的事。
对于她来说等同于南柯一梦吧。
“我对你嫉妒，愤恨不已，宋镜时连一眼都不愿多看我，结果和你有了孩子，所以我亲手把那个孩子给摔死了……他还是那么小小软软的，只会啼哭……”
穆思雪身子发颤，闭上了眼。
她这是第一次对他人提起自己做的梦。
这些梦太过真实，有些时候分辨不清，觉得是曾经过往真正发生过的。
“顾明珠，假如真的有前世今生，我若残害了你的孩子，另你惨死……你定然是对我万般怨恨的吧？”穆思雪转过身，直直看向顾明珠，拳头紧握。
顾明珠起初是惊讶，没想到穆思雪竟然能记起前世的事情。
不过……过去的已经过去了。
前世她确实无辜枉死，但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生命，让她弥补挽回前世的遗憾，这些就已经足够了。如今她看到家人安康，在乎的人都安然无恙……还有什么可值得怨恨的呢。
“那些都只是梦而已。”
顾明珠顿了顿，最后静静地说出这句话。
“梦……都是梦吗？”穆思雪摇了摇头，脸上神色惆怅，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这句话。
顾明珠告辞，走出宋府。
青竹跟在顾明珠身边，有些疑惑，在梨树下她们二人说了什么。
宋大人蹊跷中毒死在乔府，青竹生怕宋夫人想不开，会对小姐动手，没想到两人之间如此平平静静，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“走吧。”顾明珠没有多言，乘上马车回到乔府。
一路上，微风正好，顾明珠掀开车帘望向京城街道。街道热闹非凡，不只是什么日子，都纷纷在屋子前头挂上了灯笼。
“灯笼？”
“是啊，小姐，又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了呢。”
“乞巧节……”顾明珠顿时记起之前的乞巧节，她与裴琅二人走在京城街道，隔着一条河观望远处的灯火阑珊，那时平静，也令人无法忘怀。
“小姐，今夜不如出去走走吧！”青竹提议。
以往都是看小姐没有心情，就没提起上街的事情，今日难得看到小姐脸色舒展开来，不由得开口提议。
顾明珠望着灯笼，怔了怔，随后把车帘落下。
“我有些疲倦了，回去要好好歇歇，晚上你跟其他人出去走走吧，从账上支一些银子。”
“小姐……”青竹看到小姐忧郁的脸色，顿时知道她心里又有了担忧的事情，只能深深叹了口气，当成没有看到。
解铃还须系铃人，能够解开小姐心事的人呢，估计就只有一人了。
回到乔府，顾明珠回到房里休息。
青竹则是悄悄往另一处地方走去，有些紧张的探望四周，过了许久，才回到院子。
……
夜晚，乔府也挂上了灯笼，一片明亮，映照的如同昼夜。
顾明珠早早的躺下准备歇息，外界的热闹与她无关，没想到刚躺下，就传来了敲门声。
她狐疑的看了眼门口，青竹的话，早就拉着其他几个丫鬟上街去了，现在不在府里，那么还能有谁？她顿了顿，还是起身，过去打开了房门。
看到站在外面的人影之后，不禁发怔，“裴琅？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顿时她又想起自己只穿着里衣，还未披衣裳，顿时脸色一红。
裴琅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顾明珠，她低着头，耳朵都是发红的，不由得嘴角扬起，心情大好。“今夜如此惹恼，不出去看看？”
“看什么？”顾明珠心里凌乱，不知自己在说什么。
“看灯，看景，看人。”
裴琅伸手，点在她的额头上，“快回去换件衣裳，带你去街道走走。”
“……”
顾明珠砰的一声，迅速把门给关上，心里乱跳，她没想到裴琅会直接出现在她的房门口。他竟然知道乞巧节，以往的他，根本不在意这些。
门外，裴琅望着月色，想起今天白天顾明珠身边丫鬟说的话。
让他带自家小姐去散散心，乞巧节是京城街道最为漂亮的时候，这个时候许多男男女女都会动情，因为这迷醉的景色动情，使得站在面前的人更加迷人。
若是裴公子能带着小姐出去走走，小姐介怀的事情肯定会烟消云散。
……
没过一会儿，顾明珠从屋子里走出来。
她穿的匆忙，没像白天一样精致装扮，此时随意挽起的发簪，加上水绿色的长裙，更显得她如似仙人。
裴琅看着，竟然走了神。
两人走在街道上，街道两侧挂满了灯笼。
“小姐，买个灯笼吧！”
“灯笼了……”摊子摆着扎好的灯笼，顾明珠停下来，指了指旁边的白色花瓣状的灯笼，“买下那个灯笼吧。”
花瓣层层叠嶂，烛光朦朦胧胧，提在手中，映照的她肤如凝脂。
她本就貌美，提着灯笼的她更是引人瞩目。
裴琅的眼皮一跳，不着痕迹的眉头一皱，明显是不满。
看样子日后他要注意一些了，如此美的人，他独自一人好好享受就可以了，可不能白白便宜他人看去。如此一想，他不着痕迹的挡住一大片人的视线。
顾明珠不知道裴琅所想，提着灯笼，觉得新鲜，不由得一笑。
“这个灯笼真好看。”
“是。”裴琅静静应道，“你更好看。”
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出话，顾明珠的动作怔住，抬起头，不敢置信的看向他，却没想到直接扎进他深邃的眸子里。
“……”
裴琅的目光认真，一点玩笑之意都没有。
还是顾明珠先感到羞涩，干咳着低下头，匆匆往前走去。
街道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。
两人就这么肩并着肩，一步步走过去，没有说一句话，不过像是过了千年万年，一切都在不言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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