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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慕书斋 > 长河魂卢作孚蒙淑仪 > 第24章
 
“民煕”轮逆水通过新滩时,汽笛尖鸣。这尖鸣的汽笛声在狭窄的航槽里回响,与咆吼的江水碰撞。险恶的滩口欲将轮船吞灭,轮船则要奋力冲出滩口。

卢作孚与白衣白帽佩领章显得威风的船长周海清立在驾驶舱里,目光严峻。他俩都清楚,这位于宜昌上游70多公里的新滩,有头、二、三滩,头滩、三滩,航槽宽60米,实际可以行船的仅有33米。其水流如瀑,流速每秒达7米以上。航槽左岸有子梁、天平石阻碍,使航槽更为弯曲险窄。此时里,“民煕”轮正逆水驶过三滩,岸边有公司指派的许五谷、梁波等专守的技术人员在绞滩站用绞车拉船。

“卢总,你看,这三滩右岸那因龙门溪冲击而成的鹅卵石碛坝,驱水斜流,对轮船威胁极大。”周海清道。

“确实凶险。”

卢作孚点首,关切地看周海清,这个前不久因组织考察团勘测川江而腿部受伤的船长,至今不离岗位。西崽出身、熟悉英语的周海清是民生公司数一数二的船长,其技术与民生公司的一位外籍船长海礼士不相上下,两人对民生公司的贡献都很大。卢作孚重视人才,很钟爱这两位船长,常常在他们中间左右平衡,以求团结。

“大副,左舵,注意绕过水下面那‘老蜀通’轮!”

“晓得!”精瘦的大副向吉云回答,立即左舵。

卢作孚看着亲自掌舵的大副向吉云,心里踏实了许多。这位跟他一起去接回民生公司第一艘轮船“民生”轮回合川的当年的舵手经验丰富。

此刻里,“民煕”轮行驶在这狭窄的航槽里,又有上个月在这里沉没的重庆植丰公司的“老蜀通”轮船所碍,可真是险象环生!

“民煕”轮在逆流里奋力上行,那连接绞车和轮船的钢丝绳崩得死紧。卢作孚看见岸边的许五谷和梁波等人在向他们挥手、喊叫。激动、感激之情尤生。也真苦了他们,他们在这里坚守了好多个日日夜夜了啊!真想立即过去与他们握手,向他们问候,对他们拱手道谢!

有技术高超的周海清船长引航、老道的向吉云大副亲自操舵,又有绞车的牵拉,“民煕”轮终于平安驶出新滩。卢作孚这才长舒口气,看见了远处停泊岸边的“民主”轮,好生高兴。

周海清指挥轮船向“民主”轮停靠的岸边驶去,轮船要在这里检修,以保证航运安全。遵卢总指示,船上还带有给绞滩人的慰问品。卢作孚欣慰地走出驾驶舱,依到护栏边眺望。轮船朝江岸缓缓驶去。

看着狭窄的行道和枯水,卢作孚摇头叹。已是三月末了,这长江数十年未遇的枯水位还是没有提高,一百多天了,水位还在零下2英尺左右。嗨,要不是周海清、孙正明、向吉云等技术高手的实地勘测、出谋划策,民生公司的几十艘轮船都将被迫停航。这次的罕见枯水已经使其他中外轮船停航了。去年,四川刚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旱灾,饿殍遍野,必须从外省运粮入川,可这出川的唯一水道又受阻,真是雪上加霜!他不得不放下省建设厅的事情,回到重庆商讨应对之法。周海清、孙正明、向吉云等航运高手,提出了三段航行的办法,且组织了考察团实地考察,制定出了船只过滩的具体方案。即是,依据重庆至宜昌的水位、滩口情况,根据民生公司轮船的吃水深浅,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,将其整个航段划分为三段,调集所有大小航船,分别参加各段航行。第一段由宜昌到新滩的下旦包,由“民福”、“民治”、“民安”等轮船行驶;第二段由米仓峡到万县,由“民康”、“民主”等轮船行驶;第三段由万县到重庆,由“民意”、“民享”等轮船行驶。客货都在新滩和万县两地经陆路转运。这样,完全不可能恢复的川江枯水航行竟奇迹般地畅通了。

有惊无险后的登岸令人轻松,艰苦奋战人们的相聚使人快慰。卢作孚和他的爱将们相聚在绞滩站旁的沙石地里,人们相互擂打、飞泪拥抱,崽儿、老子狂喊乱叫。卢作孚将慰问品分送给了许五谷等人,环视在场的绞滩站人员和船上职工,双目灼灼,大声说:

“大家辛苦了,我卢作孚谢谢你们,我代表民生公司谢谢你们!你们是我公司的骄傲,是服务社会的模范!你们的行动和业绩证明,民生人能够战胜一切困难!”向大家三鞠躬。

人们使劲鼓掌。

卢作孚感激地朝大家拱手,转身对“民主”轮船长孙正明说:“正明,真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们!”搂抱孙正明。

孙正明两目闪闪:“我们是下行到这里转运客货,不想你们也来了。卢总,你刚才说得真好!”他身后躲着一个人。

卢作孚看清是翠月,呵呵笑:“咦,你啷个到你表哥船上来了?”

翠月从表哥身后走出来,脸蛋绯红。

孙正明道:“她休班,非要跟我来看枯水。”

“来见识一下也好!”卢作孚道。

翠月说:“卢总,我……”

“你啷个?”卢作孚问。

翠月羞赧地笑,偷偷拽卢作孚衣袖,拉他到一边说话:“卢总,我,我不想老在厨房里做事,我想当水手。”

卢作孚哈哈笑:“好呀,我民生公司将会有一个女水手了!”

“卢总,你小声点。”翠月瞟表哥,见他已经跟许五谷、梁波几个人说笑去了,才放开声说,“我表哥就没有你卢总开通,他坚决不同意我当水手。”

“真的?那我去跟他说说。”

“呃,莫去,他死个犟,难得给他说。卢总,我其实已经跟许五谷在学水手活路了。”

卢作孚点头:“要得嘛,暂且不说。”想起她跟许五谷拉拉扯扯朝缙云山上走的事情,笑道,“这个许五谷,对你不错嘛。”

卢作孚这么一说,翠月那脸就发红:“他,他是我师傅噻。”她心里其实喜欢许五谷,那次确实是又羞又恼,才往缙云山上走,不过是女娃儿耍耍脾气。那山上又没得尼姑庵,她去哪里当尼姑。况且,她那心大,离不开轮船,她还想当船长呢。

许五谷走过来,朝卢作孚招呼:“卢总!”

卢作孚伸展双臂搂抱许五谷:“五谷,委屈你啰,把你这个‘民用’轮的二副临时调到这里来吃苦。”

许五谷捣头说:“没得事,本身就是吃苦长大的。”已从三副升任二副了的他,边跟卢总说话边瞟翠月。

卢作孚察觉,笑笑,各自看绞车去。

许五谷就站到翠月跟前:“翠月,几天不见,硬是还……”

翠月用手挡他嘴巴:“又要说傻话。”

许五谷就嘿嘿笑,盯了她不说话。那天,他跟着翠月在缙云山上转游了半天,心里一直揣了个小兔子,不晓得啷个收场。走到狮子峰时,翠月突然坐到石板上不走了。他要对她说话,她就扭脸不看他。他只好立在她身后赔礼、道歉。翠月就用手堵耳朵,不听,不听!突又起身朝山下走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到船上。一连几天,翠月都躲他,不跟他说话。他急得挖耳挠腮,饭吃得少,人也痩了,又受寒病倒了。梁波就说,你崽儿是害相思病了。翠月来了,给他端来了姜汤,伸手莫他额头,哎呀,恁个烫,啷个搞的嘛。来,快喝了这碗姜汤,发身汗就会好。翠月那手暖额、姜汤暖心,他那病第二天就好了,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许五谷了。吼叫起那“缠不上妹不收心”的号子。梁波说,你崽儿,莫要高兴太早,别个是看你病了,你就以为你是董永遇到七仙姑了。

翠月被许五谷盯得不好意思了,转身朝孙正明跑去。女娃儿的心就如同这长江水,一会儿荡起高波一会儿陷入低谷,她好矛盾。按说,她也是女大当嫁的人了,可就是拿不定主意。她喜欢许五谷,五谷对她百般地好,巴心巴肠教她船上技术。可大她11岁的表哥也对她百般地好。他俩两小无猜,外公孙魁亮就曾当他俩的面隐喻过,今后一起过。一想到这两个都好的男人,她那心就发乱。

表妹翠月依到身边来,孙正明就觉得身边有团暖火。他早想好了,让翠月在船上的厨房里好生干,将来当船上大厨。绝对不能让她去干水手活路,那是男人做的事情,她细皮嫩肉的,啷个能做这些粗活。还想,是应该抽空跟翠月回一趟涪陵了,跟爷爷把他俩的事情说清楚,把爷爷接来,把喜堂在船上的餐厅里办,会好热闹。他从没有对翠月说过这些,他认为翠月跟他心心相知,拜堂成亲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。

“翠月,技术学得如何?”孙正明问。

“许……”翠月差点说出许五谷教他水手技术的话来,改口道,“许是有长进吧。”

孙正明嘿嘿笑:“那就好,就好!”

停船时间暂,一番热闹相聚之后,两艘轮船的人都各自回到自己船上。“民煕”轮启航继续上行;“民主”轮要检修、清扫,以等待其他轮船转运来的客货。两艘轮船鸣笛告别。许五谷、梁波等人在绞滩站挥手相送。卢作孚走到“民煕”轮船尾,朝他们久久挥手。这些民生公司的勇士们实在可爱,有了他们,民生公司是会发展壮大的。

“民煕”轮驶抵涪陵港时,朱正汉等人早迎候在岸边了。

轮船缓缓朝趸船靠去,卢作孚立在船头,对身边的周海清说:“海清呐,你们立下大功啰,这三段航行不得了啊,是应该载入史册的大事情!下船后,我们去看看那石壁上刻的纪念文字。”

周海清笑:“我晓得石壁刻字的事情,首功还不是你卢总指挥有方。”

两人说着,“民煕”轮停靠到趸船边。朱正汉等人迎上船来。一行人快步来到庙河临长江的石壁前,那上面刻有“民生公司三段航行纪念”十个大字。卢作孚看着,展颜笑。人们都称好。朱正汉又领众人去看白鹤梁。枯水时节,那石梁上的古诗、古画全都呈现眼前。这白鹤梁是造山运动时天然所成,形似卧伏长江之巨鳄,身长1 600米,背宽15米。周围环境优美,郁郁葱葱。秋冬来临,便有成百上千的白鹤飞来棲栖,翩翩起舞,白鹤梁由此得名。

“这白鹤梁可谓是保存最完好的世界古代水文站,有‘世界水下碑林’之美誉。”卢作孚赞叹说,“你们看,这梁上的题刻好多,有重要的历史、科学和艺术价值,这些珍贵的题刻堪谓是国宝!”

人们都仔细观看,梁上刻有不少名人真迹。

“晁公道、黄寿、朱昂、吴革、刘甲、庞公孙、王士贞,啊,这些都是历代名人!”卢作孚边看边说。

卢作孚身边一位行家接话道:“有300多人在此梁题写了诗词,达3万多字。荟萃有‘颜、柳、苏、黄、真、草、隶、篆’等名体书法。使此梁大放异彩、流芳千古。你们看,这是北宋大书法家黄庭坚写的‘元符庚辰涪翁来’……”

朱正汉是个有心人,接话的这位行家是他专门请来做解说的。

“好,着实令人惊叹!”卢作孚道,他是头一次看见黄庭坚这题刻。

人们交口称赞、兴致昂然、边走边看,看见诸多的雕刻图画。

那位行家滔滔不绝:“这白鹤梁上雕刻有游鱼19尾、送子观音2尊、白鹤1只。你们看,这条大石鱼,长有3米、宽有1.5米、厚有0.5米,形态逼真,惟妙惟肖,称之为‘鲤鱼之王’。据史料记载,此石鱼刻于嘉庆年间,有‘石鱼出水兆丰年’之佳话……”

卢作孚听着,笑,心想,事情都是有两面的。石鱼出水兆丰年,对庄稼人来说是好事情;可它却只有枯水时才出现,对于我们搞船运的人,就得克服许多的困难了。

卢作孚这么想时,看见了梁上的记载民生公司的楷书刻字,心中大喜,看得格外仔细。

“民生公司渝万河床考察团,冉崇高、江州信、李晖汉、魏哲明、罗家猷、殷平志、陈资生、赵海州等二十九人经此留念。重庆水位倒退壹尺六寸,宜昌水位倒退壹尺八寸。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十三日,卢学渊题。”这刻字其实是没有标点符号的,这位行家摇头晃脑念时,把标点符号“念”了出来。念完,呵呵笑:“这是水位最低时记录的。这段记载虽说是当今所刻,其当今和今后的价值却是无可估量的!”

卢作孚点首,激动道:“这是应该记录下来的!”

周海清高兴地:“嘿,我们民生公司也流传千古了!”

卢作孚就看周海清,掏出手帕揩脸。他其实是揩眼睛,他那两眼雾了,民生公司的后人们啊,你们应该记住这些事情。

卢作孚的眼泪滑落出眼眶来时,是“民煕”轮抵达重庆朝天门码头的时候。1937年3月27日这天,他终生难忘。民生总公司上百名职工在码头热烈欢迎。在渝的董事会成员、童少生、程心泉等人都来了。人们举有“欢迎以技术克服自然实现三段航行的周船长!”、“欢迎实现三段航行不辞劳苦的周船长及各位同仁!”的横幅标语。

“民煕”轮靠近趸船时,码头上掌声四起、鞭炮齐鸣,人们像欢迎凯旋的英雄般迎接为三段航行立下赫赫战功的周船长。

周海清落泪了:“卢总,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,是你,是你卢总的舵把子掌得好……”

卢作孚搂抱周海清:“海清,你是英雄,大英雄!你因考察而受伤,却不离岗位;你身为这次考察团的团长,却在白鹤梁的石刻上没有落下自己的名字。周海清,你是真英雄也!”热泪下落。

周海清梗声道:“卢总,你也没有落下自己的名字,其实,最该在白鹤梁上留名的是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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