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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慕书斋 > 晚唐浮生 > 第二十七章 游戏与赏
 
  邵树德步入新建成的栖雁阁内,嫔御、宫官、女史们尽皆掩嘴而笑。

  邵树德看了看。

  张惠、朱氏、石氏、刘氏等十余人皆在,位于最里边。

  储氏、解氏、苏氏、齐氏、荣氏五人站在厅内左侧。

  淑献皇后何氏、裴氏、陈氏,以及几位身份不明的李氏站在厅堂右侧。

  而在他左右手边的门后,还站着余庐睹姑、萧重袞、阿史德氏母女五人。

  半辈子的积蓄都在,甚好!

  哦,对了,新年到了,宫官、女史们也难得放假,因此得以齐聚。

  说起来邵圣还是很抠门的一个人。他就像那早年温州创一代富豪,包养女人还得把她们弄到公司里上班——正儿八经上班,有本职工作。

  邵圣掳来的女人,除了当上嫔御的,其他都在做宫人。好一点的当上宫官(官),次一点的就是女史(吏),最差的就是普通宫女了。

  “朕猜彄环在……”邵树德目光闪烁,瞄来瞄去。

  莺莺燕燕,尽皆穿着贴身宫裙,婀娜多姿,笑语晏晏。

  有人故作疑态,慌慌张张把手藏起来。

  有人故作坦然,大大方方地把手放在身前。

  有人故意让拳合不拢,似乎手心捏着东西。

  有几人把拳放在一起,摇来摇去。

  邵树德笑而不语,在厅内走来走去,故作不知。

  猛然,他的目光定在何皇后身上。何皇后羞赧地避开了过去。

  “彄环定在舒娘手里。”邵树德径直走到何皇后身侧一少女面前,捉起她的素手。

  少女无奈摊开,果然藏着彄环。

  所谓彄环,是指弓手戴在拇指上钩弦的工具,很早就有。

  “戚姬以百炼金为彄环,照见指骨。上恶之,以赐侍儿鸣玉耀光等各四枚。”——戚姬是刘邦的妃子。

  藏彄之戏,传闻最早源自汉代。钩弋夫人少时手拳,入宫时汉武帝展其手,得一带钩,后人因作藏钩之戏。

  藏钩之戏演变数百年,藏什么不重要,猜东西藏在谁手里的玩法却经久不衰。

  唐时盛行藏彄,宋时盛行藏阄,再然后——呃,这个游戏的热度好像就陡然下去了,不过此时还是很流行的。

  “钩运掌而潜流,手乘虚而密放”、“示微迹而可嫌,露疑似之情状”、“疑空拳之可取,手含珍而不摘”,通过这些诗赋,可一窥玩这个游戏时众人的热情。

  “官家……”见邵树德成功猜中了彄环的所在,众女尽皆哀叹。

  邵树德哈哈大笑,一个公主抱,将十六岁的少女整个抱入怀中,坐到了御座上,脸不红气不喘。

  何皇后担心地看着圣人和女儿,见他们坐了下来,这才松了口气。

  “休要叹气,都有赏赐。”邵树德笑道,说罢,拍了拍手。

  一溜小黄门走了进来,手中捧着大量布帛。

  余庐睹姑接过一匹毛布,用力捧在手中,惊道:“官家,上面有牡丹花?”

  “然也。”邵树德笑道:“国朝在毛纺这条路子上,是越走越远了。深入民间之后,便总有心灵手巧之辈,琢磨着做出更多的花样,以便卖上高价。这种有花纹的毛布,最早于去年出现于洛阳,售价贵了一倍不止,数日内被抢购一空。从此以后,不知道多少人在琢磨着如何织花。”

  其实邵树德说得没错。毛布出来也很多年了,在北地的根基日深。特别是在这气候慢慢变冷的当口,需求量逐年增加,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庞大市场。且因为其相对绢帛的廉价,市场扩张非常迅速,不光整个关西、旧河南道百姓已经习惯了这种纺织品,现在就连河北、河东、湖北等地的百姓也日渐接受这种保暖御寒之物——其实春秋两季也能穿,织薄一点就行了。

  而随着民间绵羊保有量的爆发式增长,羊毛产量迅速增加,毛布价格也在慢慢回落,变得越来越亲民。总有一天,毛布将变成风靡北地乃至江淮流域的大众商品。

  市场大了,自然就有人动脑筋,新花样的毛布定然会不断涌现。

  丝绸制品的演变摆在那里,羊毛也不会例外。

  而这个提花机,显然已经有资格得奖了。

  乾宁三年(896),第一届“夏王赏”得主是王雍,因其著了一本有关人、牲畜、草木血脉的理论书籍。获3600缗赏金,后升任河南尹。

  乾宁四年(897),第二届“夏王赏”被颁发给了邠州农妇崔氏,因其最先弄出了一套毛纺机器。

  机器固然简陋,效率也不是很高,但开创性毋庸置疑,当地官府上报之后,邵树德下令颁奖。崔氏得钱3600缗、袭爵新平郡君,其丈夫被拔为里正,二子一入州军,一入县衙为胥吏。

  乾宁五年(898),第三届“夏王赏”被授予摩尼法师,因此著了一本名曰《几何》的国子监教材,得钱3600缗,另授中大夫散官。

  乾宁六年(899)轮空,无人得赏。

  天祐元年(900),第四届“夏王赏”被授予夏州农妇拓跋氏,因其培育出了“乌延羊”献给拓跋思敬,思敬再献给朝廷,故得钱3600缗、袭爵朔方郡君,其夫拔为里正,诸子安排工作。

  建极元年(901),第五届“夏王赏”被授予工部船舻司员外郎马万鹏,因其主持建造了“海鲛”号而得赏。赏钱3600缗不在话下,另袭爵麟游县男、食封三百户。

  建极二年(902),轮空,无人得赏。

  建极三年(903),军器监魏十一郎提出汝州煤中含有“石流黄”,故用来炼制刀剑易脆折。又提出一些铁矿石中亦含“石硫磺”。但他的这两种说法都没法得到有效证明,“冒黄烟”这个证据并不足够充分,虽然很多工匠认同了他的说法。

  邵树德觉得规矩就是规矩,没法证明自己的理论,那就不能赏,故本年轮空。但他私人赏钱千缗,以资鼓励,嘱咐他继续研究,想办法证明自己的理论。

  科学是严谨的,提出了理论,那么一定要得到证明,实事求是的态度是邵树德一贯强调的。他也通过这种严谨的态度,来潜移默化地提高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。

  建极四年(904)——也是今年颁的第六届“夏王赏”,授予了安东府旅顺县主簿李谟。

  因其在读国子监营建科时期,指导修建紫薇城的工匠创造性地运用几何、力学知识,修建了很多拱形、弧形结构,并参与洛阳下水道拱门、天津桥拱形结构的修建,精确计算出了所需砖石的用量,节省了大量不必要的开支。

  有此诸多功绩,得赏3600缗,升任安东府营口令。

  今年(905)的奖要明年来颁——也就是第七届“夏王赏”—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就是这个通过改进丝绸织机而得到羊毛提花机的河南府农妇刘氏了。

  虽说丝绸早就可以织造花纹了,你改进过来织羊毛花纹,看似进步不大,但新事物就是新事物,邵树德愿意颁奖,一点不吝啬。

  对了,颁奖机构已经变成了内务府,毕竟这个奖快十年了,一直都是邵树德私人出钱,划到内务府名下也正当其时。

  第八届“夏王赏”其实也有眉目了,应该会是司农寺的人得奖,因为培育出了挽力较大的“铁力马”。

  邵树德辛勤十年,不惜重赏,细心引导,结出的硕果非常喜人。

  如果说王雍所著的《血脉论》、摩尼法师编撰的《几何》,还有可能沦落为角落里吃灰的“杂学”的话,羊毛纺织机、羊毛提花机、乌延羊、铁力马这种东西,则将会永久存在于这片大地之上。

  这就是邵树德追求的不会消失的东西。因为它是有生命力的,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,定然会被大量使用,甚至推陈出新,在未来继续进步。

  精通几何及粗浅力学的营建士这一职业会不会被压制乃至消失,邵树德不确定,但他谨慎看好。因为在人家的指导下,技术未必有多少进步,但真的省钱、省工、省材料啊。

  船舶之事,邵树德也不确定,他是真的害怕后世被人一喷,这些船舶技术上的进步犹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掉——没有市场需求,没有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,技术退步并不是不可能,甚至可以说司空见惯。

  他现在还在努力,绞尽脑汁想让更多人分润到“海洋产业”的好处。

  是的,你得先创造一个市场,然后通过市场催生出一个产业。市场和产业互相促进,形成正向反馈,自我完善,自我扩张,这样才是最理想的,才是最有生命力的。

  羊毛就是一个典型的正面例子。

  市场需求一直存在,只不过以前没人去满足他,以至于老百姓用苇絮塞进布匹内缝制起来保暖。羊毛的出现是降维打击,更契合整个降温的大环境,故得到了令人惊叹的发展。

  当然,邵树德安定秩序,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,创造了更多的消费人群也是市场飞速扩展的重要原因。

  毛布市场已经牢不可破、坚不可摧了,因为他与粮食、肉类、皮革、奶制品甚至是草原制盐(纯碱)的生产互为嵌套、互为链条、互相促进,大夏百姓的生产生活习惯,已经被他永久性改变了。

  海洋产业相对而言还比较脆弱,一点都不坚固,完全是靠邵树德一个人力捧起来的。

  百姓离开不毛衣御寒,但真的可以不吃咸鱼。也就是说,咸鱼是可以替代的,怎么办?邵树德能想到的,就是让更多的海洋相关制品走入百姓生活,一个可以被替代,如果十个、百个呢?或许就难以替代了。

  诸般花色的毛布很快分发了下去。

  莺莺燕燕们将其置于案几之下,仔细欣赏,爱不释手。

  这里面有些布,其实不仅仅是毛布,而是丝毛混纺。这个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想出这些花样的织工。而这,当然也是好事了,丰富产品线是扩大、稳固市场的不二手段。

  “居然还有鹿纹,好漂亮!”

  “官家真是学究天人。”

  “陛下已是万家生佛了。”

  “这个毛好软,是乌延羊还是胡落羊的毛?”

  “官家当为古来第一圣君。”

  大臣们的吹捧,邵树德听了反应不大,有时候还要斥责他们不要歌功颂德。

  但在女人的吹捧面前,他的抵抗力就没那么强了。尤其还是抢回来的人妻,当她们用崇敬、佩服的目光看着他时,邵树德的思考能力会指数级下降。

 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缺陷,但他改不了了,也不想改。

  “羊毛虽软,但比羊毛软的还有,比如羊绒以及……朕最爱抚摸了。”邵树德笑着起身,抱着舒娘走往后殿。何皇后犹豫了下,见圣人以目示意,便跟了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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